以罚盈利？快递“以罚代管”如何破？

  “6层快递员每月罚款200元以上，27%的快递员每月罚款200-500元，26%的快递员每月被罚500-2000元。”

  近日，《财经十一人》关于底层快递员生存状况的报道引发社会关注。

  作者也关注到“罚款”这个关键词触动了快递小哥们最大神经。

  根据《2021 年中国快递员权益保障问卷调研》显示，54% 的快递员每个月收入少于 5000 元，33% 的快递员每个月收入在 5000-8000 元之间，8001-1 万元的占 9%，月入过万的快递员仅占 4%。

  近六成快递员每月被罚 200 元以上，27% 的快递员每月被罚 200 元 -500 元，26% 的快递员每月被罚 500 元 -2000 元，还有 4% 每月被罚 2000 元以上。

以罚代管已成潜规则

  “我干了10年快递驿站，全家老小上阵当快递员，10年罚款就罚了10多万。”

  河南省某偏远乡镇快递承包商张师傅告诉作者，他主要负责当地县城和多个乡村的快递派送，除了圆通，申通、中通、韵达、极兔等快递都通过他的站点派发。

  与很多片区承包商不同，他所在的镇子自然村落多、地域较广，却又相对偏僻，为了经营好自己的快递网点，做起口碑，他不惜摊薄利润，在各个村里下设了8个分站点，就为了提高服务品质。

  “一点用都没有，吃力不讨好，那些只下设2、3个站点的片区比我罚款少，评级高。”张师傅说，“上面考核你服务质量指标都是死的，谁管你多用心，口碑好不好，就看你时效、签收率、订单量、投诉率，其他根本不管你死活。”

  原来那些下设站点少的片区，因为占了地利，离城镇近，没投入多少成本反而时效还比张师傅快，反而罚款少。而且因为多设了站点，张师傅自己的盈利也变得微薄起来。“下设8个站点，我就要分派费给分站的人，本来一个快递也就挣个5毛钱，现在还要分出去3毛，落我手里去掉人工、房租、设备、包材损耗，能有个几分赚头。”

  张师傅表示，罚款考核规定目的是为了提高服务质量，但到了他这边，反而认真提高品质被罚，收入也不如别人多，他是越做越寒心。

  根据张师傅介绍，目前快递企业对于快递网点和快递员的考核罚款主要分为四大类。一类是最普遍的派件罚款，延误时效、签收率不达标、派件电联不合格就会被罚;第二是工单考核，被投诉就要被罚(基本上没什么胜率);第三是发件考核，一般每个片区都有任务量，不达标扣款;第四是售后考核，比如菜鸟指数、淘宝抖音等的好评率考核。

  “比如韵达在我们这一派要求12点完成，二派下午6点完成。中通申通一派下午二点，下午晚8点。我承包的区域太大，韵达是天天罚，其他偶尔罚。”

  “早期刚入行时候，罚款很高，现在做了10年，懂了很多门道和技巧，就能规避掉不少罚款。”张师傅表示，但没有罚款是不可能存在的，“现在每个快递员一个月大概罚掉1000块左右。”

  以某快递公司某省份一天的派件数据为例，一天派件大约36000件左右，但在回传上门率、回访真实率、实际上门率等考核之下，每天的预计罚款达到23万元以上。

  虽然是对片区、网点的处罚，但最终罚款还是落到快递员头上。

  一位北京大片区的快递老板告诉作者：“快递网点又承担不起这个罚款额度，你罚网点，网点就罚快递员。”

  快递小哥的不可承受之重

  一位快递小哥表示，他能理解总部对于时效等指标的考核，但有些规定能否更符合现实、更人情味一点。

  “比如某家快递公司，他会有机器人随即拨打收件人电话，问消费者是不是收到了某某快递，但现在谁不是每天好几个快递，谁手里没有几个订单等着签收，谁分得清哪个快递是谁送，是不是到了?即使真的送到了，顾客一旦说一句没有，那就当虚假签收处理，罚款。”

  “还有更匪夷所思的，现在派快递，系统会自动给消费者发派件提示，然后会有那种完全没有他的快递，但系统给他发短信说有快件派送的，消费者就来找我，但没有快递我去哪给他找一个?就这事，对方一投诉，罚了我500，系统的锅，我背了，真的想哭。”

  而对于已经交上去的罚款，某网点老板说，就算最后掰扯清楚了，自家快递员没犯错，交上去就交上去了，没见过能还回来的。

  这位老板表示，现实情况特别复杂，但考核制度是死板的。比如现在时效计算都是通过云计算来生成，某个快递今天收件，那么云计算机会推算出自动签收时效。假设这个件并不是你负责的区域派送，一旦被收进来扫描过了，那就算你的，但实际上因为分派错误，没有快递员会真的送这个件，那很可能就会延误时效，系统自动默认扣你的钱。

  “谁让你扫描了，你扫描了就扣你的，即使不是你区域的快件，也没地方说理去。”

  他表示，一旦发现这样的快递，为了不罚款，他会赶紧自己掏钱亏本再发件一次，赶紧送到旁边负责配送的片区老板那，让他赶紧配送掉。“亏也没办法，系统规则就这样，又听不懂你讲道理，亏个发件钱，还没罚款高，我能少亏点。”

  而这样的“日常罚款”还在快递员们的心理防线之内，让其破防主要还是工单罚款。

  一位快递员介绍，他目前负责的区域：“中通一次不罚，其他50-80元不定，二次工单罚款就要100-500元。”

  “我派一票，你才给我一块多钱派费，但是你要罚我，就一票50、100、200，这个到底合不合法!”

  而最近，这位网点老板心理压力更大了，因为快递总部之间的竞争加剧，大家都在拼命抢市场，又要抓时效品质，还要符合社会期待。这里的社会期待其中之一就是隐私面单。

  “我不否认隐私面单的正面意义，但就提一个意见，能不能别隐的消费者本人都认不出来是自己的面单?”

  他表示最近就因为大家都做隐私面单做得太过到位，“我们原来一个快递员一天派300件，现在100件都够呛。”

  “我都网点都在农村，全部都是驿站自取，消费者来了自取快递，他们都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好多取错了件的，然后全都投诉我们，罚款就起来了。”

  快递盈利靠罚款?

  “罚款的毛病就改不了，他们都是为了罚款而罚款。”罚款规定反反复复，此起彼伏。

  “前年总部把快递老板们叫到北京当面开会，某通一次工单以前也罚，开过后不罚款了，某某也是，去年冬天又开始罚钱了，所以说改不了，啥时候人口红利没了，就真不罚了。”

  张师傅表示，某快递企业前年春节期间做“不打烊”，当时要求快递到达网点当天派送，当天不派送一件罚款200元。“我听内部人说，就一个春节，罚款高达2000多万。”

  而根据《2021 年中国快递员权益保障问卷调研》所显示的快递员每月罚款分布情况。

  6层以上快递员罚款超200元，快递企业员工数量基本都在20万左右，也就是说每家的罚款不低于4亿元，而根据2021年当年财报，韵达盈利近15亿元，圆通盈利21亿元，中通盈利49.5亿元，申通是亏损状态。对绝大多数快递而言，罚款确实成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但要说盈利依赖罚款，这并不符合上市企业稳定发展。

  快递行业资深专家蔡伟阳表示：“总部罚款的主要目的在于贯彻总部的政策，规范整个加盟商的经营行为。”

  “快递总部为了赚钱或者说调剂利润的话，不用靠罚款，有太多的手段，整个网络的运费结算、面单资源等都是在他手里，只要价格稍微调整一下，就能实现利润。”

  目前“以罚代管”的出现，他认为更多还在于管理水平不高，换句话说在于管理上快递总部并不愿意过大投入。“原先快递企业刚起家的时候人员文化素质相对较低，后来随着做大上市，事实上企业管理人员整体质量大幅度提升，但加盟制快递想要管理好就需要花成本，不花成本最经济最方便最好落实责任的方式就是罚款。”

  如何打破“以罚代管”?

  那要如何才能破解困扰快递末端的“以罚代管”问题?

  蔡伟阳认为首先是相关行业管理部门需要站出来制定一个快递分级概念，不同类型的快递对应不同的服务水平。目前来看，从邮政管理角度看，对快递更多强调一个上门服务，但蔡伟阳认为：“快递服务是一种商业性质的服务，应该根据市场进行服务调节，目前件量过大，在成本控制的前提下，某些服务水平该降就要降低。”

  “比如网购类型的类普惠件是否可以默认进入生活圈、驿站、快递柜，消费者自取;像顺丰商务件这样的是否强制要求上门?”

  其次，对于投诉类罚款，罚款200元、500元甚至上千元是否合理?“按照快递公司给予顾客的承诺，保价快递按照保价赔偿，不保价根据邮政法也只需赔偿资费的3倍，那么快递公司凭什么对快递小哥惩罚可以这么狠?”

  此外，不少快递网点也反映，希望可以由邮管部门制定一个统一的考核罚款标准，“如果上级有一个明确的罚款规范制约快递企业，甚至只是要求他们报备审批，我也觉得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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